眸盯着湖边的这两排柳树林。我也是。
月是俯视,我是仰视。
走在两排柳的中间,左边是柳,右边是柳;前面是柳,后面是柳;头顶是柳,脚下是柳。仰起脸,顿感月色携绿雨倾泻而来,瞬间淋头;低下头,又觉踩在月色与绿水的涟漪之上,波涛荡漾而来,霎时沾衣。
从一棵树下到另一棵树下,从一簇柳枝到另一簇柳枝。我时而走,时而慢跑,模仿着柳扭动腰肢,却怎么也学不来柳枝的婀娜。这两排柳枝干粗而皲裂,柳条却细嫩如线。柳条是柳树年轻而浪漫的心事,在月色里安然,做着甜甜美美的梦。柳的身体里,一定住着年轻爱美的神。就像人,人到中年、老年,依然有如花而年轻的思想。
“碧玉妆成一树高”。以我的身高170为尺,这些柳条有十分之一和我的个头相仿,其他的均比我高出很多,大约一半有我一倍高,还有一部分甚至高过两层楼。如若一纵身跃上枝头,我会排在最矮的那一群里,等着你把头仰得更高。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天吃过晚饭,我总要到湖边走上一个来回。不看湖,只瞧柳。从它为枯枝萧瑟,到黄芽初现,到绿枝披拂。看柳,让人上瘾,让人安详,一袭素衣长裙在三月是多么难得。仰起头,就那么痴痴瞅它三五分钟,仿佛在看书画展,就瞅出书法之柔、音乐之韵、绘画之美来。倘若握它在手,一条,或是三五条,或是一把盈握,十几条,枝条便与胳膊连接起来,恍然间分不出哪是手臂,哪是枝条。
每一枚枝条都是一个钓钩。这么多的钓钩啊,一树便是成千上万,借着月色,专钓人的烦恼丝。钓钩一动,眉头便舒展几分,心情便爽利几分,笑意便如涟漪,从眼窝里泛起,向眉、鼻、颊处流淌开来。
这儿时的伙伴,曾经年年在乡下陪着我。我家附近的沟渠边有几棵少年柳,我时常以它们为乐,编柳帽,头上便顶了春天;做柳笛,口中便吹响了春天。家乡的河边有几排老柳树,每年汛期,都不惜以衰老之躯抵挡洪水的侵袭,在水中一站就是一个多月。水退了,它们尽显疲惫,自己独自默默疗伤。
我曾亲手把一枚柳枝插在沟渠边,它也就随遇而安,扎根发芽,生长起来。此后多年,它都是我眼里的风景。可惜那时我还不知道珍惜它,以致它在一年冬天兴修水利时被断了根,消失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光里。
父亲年老了,屋后的菜园子无力种了,他在菜园里栽上了树,杏树、梨树、桑树。我想回到我的村庄去,在父亲的小菜园里植上一株柳,就在那棵桑树的旁边。明年春天,便可以看它翩翩起舞、摇曳生姿了。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一棵柳树便是一季的风景,也是一生的风景。我们都在像柳树一样活着,走到哪里,就把根扎在哪里,把绿色荡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