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首世事间,没有想过认真仰望天空。晚上,我站在家中阳台上,不由仰首注视着头顶的天空。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没有月亮,黑沉沉一片,显得广褒、深邃,甚至几分威严。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敬畏心理。这种心理,在20世纪的最后一天,也曾在我的内心油然生过。那天,我独自在一个荒野郊外,感受着这特殊一日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屑,也不见太阳,只觉得有万道天光在无声无息地闪烁着,在无所不及地覆盖着。双目凝视间,觉得头顶的天空充满着张力,充满着玄机,充满着神秘,像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悬在头顶。我甚至不敢再多凝视,生怕自己像一滴水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化进去。
少不更事时,对天空没有这种感受。坐在乡下老宅天井里,一片片如鸟羽的云彩掠过眼帘时,引起我无限的向往。那时的我,幻想着天上的灵霄宝殿、玉皇大帝是何等模样,从大人口中得知神仙们不食人间烟火,不需躬耕劳作,也不生老病死,那种逍遥快活、自由自在着实令人倾羡不已。
年岁渐长,步入纷繁沉重的生活后,少年的天真和遐想很快被一一击破。当满脸髭须、红尘万斛、心力疲乏时,常常于夜间从蜗居走出,静静立在院中,仰望满天星斗间,好像能获得一种愉悦和慰藉。那安谧如水的夜空,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蛊惑。漫天随意散落的群星,像一盘打翻的棋子,闪闪烁烁、明灭不定,正如一位诗人所描写的“天上的街市”,流光溢彩、动人心旌。我有时也想象着自己化作一颗星儿,奔往它们中间,无忧无虑、无羁无绊地遨游。那灼灼的星光,以一种酣畅淋漓的穿透力,浸淫我整个身心,令人难以自制。有人考证说,人类来自星空,那仰望星空,就是仰望故乡呢。
我不由深深钦羡起那些天文学家们,他们一生的工作就是每天仰望天空,用心灵与天空进行对话,从那巨大而威力无比的天文望远镜里窥视着整个天宇,可比我们肉眼看到更深邃、更广袤啊,不知他们在仰望天空时获得何等感受和思想?当他们放下手中窥天的望远镜,回首俯瞰地球上如蝼蚁蠢动、熙来攘往的众生时,又该获得怎样一种超脱和感慨呢?
可惜我不是天文学家,只身站在荒野,只能用肉眼仰望着天空,想从这即将结束的世纪天空中寻找出一些特别来。
我看到了,看到一位长衫束发、浑身尘垢的诗人正缓缓登上芳草萋萋的高台,放目四顾浩浩茫茫的穹隆时,发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撼人悲吟;看到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的一个寒秋里,一位雄姿英发、双手叉腰的青年,用他那睿智而深邃的目光凝眸云烟四起的天宇时,慨然生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巨大疑窦……
斯人已逝,天空依存。苍穹无语,宇宙默然,却令古今科学家与文人骚客们穷其一生去追溯、对话,去寻找心灵的碰撞,以期获得某种答案。
看过一部美国大片,不记得名字了,叙述的是科学家们发现宇宙间有一颗巨大的陨石,正要与地球运行的轨道相撞,将对人类形成毁灭性灾难。一时举世震惊。怎么办?电影用了浪漫主义手法,在科学家们建议下,政府出面寻找到一批来自草根阶层的高级“钻探专家”,用宇宙飞船送他们携带原子弹到达陨石上,打洞、装弹,最后必须留下一个人引爆原子弹,炸毁陨石,拯救地球。当其他人安全撤离后,男主角在摁下按钮、即将结束生命的一刹那,他向宝贝女儿、向地球所有人露出了一个男子汉的从容微笑,瞬间定格在传回地面的荧屏上,定格在宇宙间。人们纷纷仰望天空时,包括他女儿,发现广漠的天空依然安静,依然迷人,没有一丝动荡的痕迹。
仰望天空,我久久伫立在阳台上,思绪无边无际,感觉似被头顶那巨大的深邃缓缓吸引进去了。我必须回到现实,就像那些天文学家们做完了仰望天空的工作后,还得将眼睛和思想收回到地球上来。我似乎相信,人有了一种仰望苍穹的经历,就会多一种对短暂而孱弱生命的理解,人生也将变得平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