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不喜欢玩迷登,也不喜欢搞暧昧。秋天的意思非常明确。大自然把秋天的意思悟得透透的,活着,不要因为潮流裹挟而迷失自己,要丢掉愚蠢的倔犟。
太阳的红额伏在青山顶上时,是秋天一天最妩媚的光阴。太阳周边的天空气色最好,似水蜜桃七分熟。秋天的意思是,秋天的个性比较冷静,沉着,内敛,太直白的鲜艳容易燃烧出浮躁,于是嘱咐山峦,河流湖泊腾起炊烟色的雾,雾要薄得像月光下的树影,不能厚得像墨云。雾厚得像墨云,这是春天和隆冬常有的意思,秋天似乎没干过让天地间不清不楚的事。月下树影般的雾在天地间游,不要游得像狂风卷云,要游得像人类慢镜头开花。秋天善于调和,妩媚但不能妖媚,所以薄雾敷天空的脸蛋达到了效果。
天空在上,万生在它的眉眼下。天空的表率万生看得清楚明白。葱兰聪慧得很。今年的天历把节令没安排妥当,寒露前三天还似酷暑,从立秋到寒露前三天期间,葱兰的二度花必须开,但是因为高温干旱,葱兰都在努力地设法活命,没体力孕蕾,都沮丧地垂着头,憔悴着脸。秋天力顶葱兰:你们坚持下去,只要雨下一场,你们照样开花,记住人类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果然,寒露前两天,气温降,秋天的本色——秋高气爽恢复。秋风紧锣密鼓地组织了三天细雨,土地被润透,葱兰迅速恢复元气,加紧孕蕾,花开了!花期只比往年迟了一周左右。葱兰花写秋意,本韭菜似的叶子青玉一样,一茎花蕾就是一枝白蚕茧色的小毛笔,这毛笔适合李清照写“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一看含苞待放的花,就激动得微微颤抖,因为这花苞让我想到烛火,烛的火焰饱满直立时,样子就像含苞的葱兰花。烛火驱散黑暗,送来光明甚至浪漫,葱兰的花苞让人觉得把秋天的洁净与清白全表达了出来。
葱兰棵里站着一棵桕子树。桕子树叶子也因为前期干旱而提前褪了绿色,黄红了,落得很是疏朗,白色的桕子种子非常醒目。桕子果原本有厚厚的青皮,几颗簇在一块,像才生的山里红果子。等岁月磨砺黑了果皮,果皮就开始解怀,脱落,白云的种子就赤身裸体地亮在枝头,一直到叶子落尽,种子还大部分不落,仿佛种子提前在枝头适应再生环境。桕子种子保持这样率性的个性,也是秋天的意思,不需要包装,磊落不羁也是一种得体。桕子树大部分顶梢叶子都落尽了,秃枝遒劲墨黑,像倒过来的巨大扫帚,秋天天地更辽远,不知是不是如同桕子树一样的大扫帚扫拂的。
狗尾巴草又开花了。这不知是它们的第几度花。这片狗尾巴草身材娇小,是人们种花,不断浇水,它不顾一切挤在花种堆里发芽了,谁知竟然逃过了园丁的法眼,顺利成才,也或者园丁觉得苦旱天,花草活着都是奇迹,手下留情。狗尾巴草花的绒毛沾了细密的露,远看如同一片薄霜。凌冽,倔犟,这是秋天教化出来的理智的倔犟,让肃杀的秋勃发新生命,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能诠释活着的真谛,就要力争活出应有的姿态。
桂子叶子已经占尽风骚,花朵不必要再出风头,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这也是秋天的意思,因此桂子花开得不张扬,朵小,花隐在翠叶胳肢窝里。秋天素净,桂香馥郁,活泼,常在鼻端袅袅,又飘远,香又溢来,且伏眉睫,钻头发,游衣袖,秋天的老气横秋中揉进儿童般的灵趣,秋意的独特之美一下子爆发出来。
今年我乡的河仅在夏初胖过,余下时间到眼前,都瘦成了窄带子。因此岸边芦苇长得老气瘦削,开早花了。花穗清瘦,仰天批垂,像烟花绽放的瞬间。芦苇花用自己的风姿定格了烟花的辉煌时刻。芦苇花当然无法灿若霓虹,它们的花穗淡紫得如庐山云雾,让人想到清泉般的修为。
一个秋阳如流金的下午,我和几个年轻人驱车去一所乡村小学为孩子们进行作文指导。山里的路瘦且弯曲地匍匐向大山的腹地。忽然看到前方的半空有一群小鸟在翻飞,又极速落到路上,在坡顶快乐地蹦跳。车子驶近,年轻人惊呼:“呀!原来是落叶,以为一群小鸟。”我也对落叶佩服有加,生命终结,以这么活力四射的方式,哪些物种能做到?
秋天的意思非常明确,由天地阐述,由草木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