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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苏

周丽
2022年09月30日

盛夏的菜地,茄子唱主角。

傍晚时分,挎着竹篮,越过小溪,一畦菜地在眼前。辣椒,茄子,韭菜,豇豆,西红柿,各自生长,各自欢喜。小小人儿的兴奋和激动,就像枝叶间的果实,一条条,一根根,一个个,藏也藏不住,躲也躲不开。猫着腰,穿行其中,须臾间,篮子里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紫的,塞得满满当当。直到袅袅炊烟里飘来声声呼唤,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段年少记忆,被轻轻折上一个角,珍藏在岁月的册页里,每每想起,怀念不已。

茄子如人,也念旧,多少年来,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绿衣紫袍的茄子树上,挂着婀娜多姿的紫茄子,垂着珠圆玉润的白茄子。相比而言,白茄子朴素随和,接地气,人缘好,不声不响占得菜园一席之地。紫茄子身上自然散发的贵气,也深得喜爱,亮相于菜园,抢去了白茄子许多风头。好在,新鲜劲过后,方才懂得白有白的好,紫有紫的妙。自然,餐桌上相见,相安无事,各显风姿,各得其味。

吃的最素淡的茄子,是在幼时。将摘回的长条白茄子洗净,竖切两半,浅褐色的茄籽一心一意地贴在茄肉里。茄子在清水里漂上一小会儿,然后顺着饭锅的边儿,一条条贴。坐在灶膛前添草加柴的小人儿,不时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从锅盖缝里飘出来的米饭香和蒸熟的茄子香,充满诱惑。

急切地揭开锅盖,茄子软作一团,用锅铲铲上来,放入碗碟中,几乎不费气力,就将软绵的它们捣碎,撒上点盐,与拍碎的大蒜搅拌均匀,一盘主菜大功告成。若是邻居恰好路过得知,会热心地送来半勺猪油,油亮亮,香喷喷。小心地舀出少许,拌入茄子里,鲜美可口的滋味,令人尖叫。

这偶尔的快乐,是《笑林广记》里那位先生无法体会到的。园子里长着许多又肥又嫩的茄子,可东家却一日三餐给他吃咸菜,乏了味,生了厌。不便直说,便忍不住题诗示意:“东家茄子满园烂,不予先生供一餐。”不想此后,东家餐餐顿顿给他吃茄子,实在吃得腻了,只好续诗告饶:“不料一茄茄到底,惹茄容易退茄难。”

读罢,忍俊不禁,莫非这东家,是个不会做菜的主?可怜了那位先生的胃和味蕾。若是他尝过《红楼梦》里的“茄鲞”,会不会羡慕得想要做客大观园,和刘姥姥一样惊掉下巴?凤姐依贾母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细嚼了半日,既惊又喜:“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我也弄着吃去。”得知是经过千回百转的调制后,刘姥姥连连摇头吐舌:“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怪道这个味。”出身乡下,种了一生茄子的刘姥姥,自然不会照着法子去做。这般奢靡生活,非寻常人家可及。

只要雨水充足、阳光充沛,豆蔻年华的茄子,做法普通,一样能吃出别样的滋味。茄丁、茄条、茄丝、茄块,佐以油盐、蒜瓣、生姜、辣椒,或煎炸,或烤烧,若是刀工和火候足够的话,一入口,舌尖和美味将作抵死的缠绵。

茄子之趣,不仅在吃,还在于摘。小院里辟出一小块地,栽种几棵白茄子。暮色时分,提着篮子,挨棵寻去。高调的茄子,枝头上摇曳,一眼就能看见。隐于叶片后面的茄子低调许多,满脸羞涩,遮掩圆润的身子。黄瓜瓠子一夜老,茄子也是,早一天摘不足,迟一天摘老去。这种犹豫不决,时常错过最鲜嫩的茄子。切开满是籽儿的老茄子,甚是懊恼:唉,前两天怎么不摘下呢!

闲读,惊喜发现,茄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宋人王辟之在《渑水燕谈录》中记载:吴王阖闾有个瘸腿的儿子,一日出游,听到有人大叫:“卖茄子,卖茄子!”公子误听成“卖瘸子”,很生气,要过去打人家。阖闾为解儿子心头之结,发现孩子帽子上的流苏很像要落下来的茄子,便将茄子改名“落苏”。

再去院子里看,心境已不同,珍珠白的茄子分外雅致。有了这份诗意的滋养,平淡的生活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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