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强打电话，询问老家的雨情、汛情。小强说昨晚洪水漫过田埂了，一亩地的苞芦（玉米）淹了半截，直到凌晨才退去。放下电话，一会儿，小强电话又来了：“哥，我托大巴师傅给你带了一点小菜。”我心里一揪一揪的，说：“今年年成不好，不用想着我。”小强说：“哥你放心，水再大，日子还是能过的。”
小强的话让我安心。中午去车站接了菜，毛豆、山芋头、马铃薯、辣椒、丝瓜、黄瓜等应有尽有，蛇皮袋都撑破了。摊在阳台上，水淋淋、泥糊糊的，带着家乡泥土和雨水的气息，我心里无限欢喜。艾子说：“你不觉得这些菜很丑吗？”我说：“丑吗？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可是来自深山老林绿色无污染食品哦。”
平心而论，这些菜确实有点丑。马铃薯大部分凹凸不圆，毛豆有不少生虫了，山芋头有点偏老，辣椒大的大小的小，和超市里包装精美的蔬菜确实没有可比性，可是我就是喜欢。中午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个毛豆炒肉丁、一个虎皮青椒、一个丝瓜鸡蛋汤，鲜美得不得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我老家坐落在一个叫莲花亭的小山沟。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这是一个很穷的地方。山上光秃秃的，动辄山洪爆发，仅有的几亩水田还是农业学大寨时拦河造田造来的，自留地很少，也很瘦，因为那一带的地下全是风化岩，种出来的菜少而瘦，瘦极便丑。但就是这么贫瘠之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小强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他勤劳、忠厚、踏实，是典型的山里汉子。他结婚时借住大队部旁边的一个低矮小平房，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小两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木耳，栽茶棵，承包荒山水田，硬是靠着一双手，在这片风化岩上盖了一栋楼房，把两个儿子送进了大学。
小强是我堂弟。坦率地说，我们交流很少。有一天，夜深人静了，我突然接到小强的电话，想和我讨教人生的意义。家乡的许多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他也可以出去，但是他不想出去，因为出去了，夫妻分居不说，孩子教育缺失，生病的父母没人照应。更重要的是，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苦“磊”出的田地又陷入荒芜，他离不开这片土地。他说，赚钱固然重要，土地、亲情、未来更重要。这哪里是什么探讨，他其实是告诉我，他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因为小强，我和故乡始终保持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小强种菜是一把好手。他家的菜园都是在边边拐拐的风化岩“磊”出来的，刨出来的，所以他笑着把两个儿子一个取名“磊”，一个取名“岩”。据说他为种菜费了不少心力，磊出几块地后，还在旁边搞了个沼气池。他每天都要上山挑几担腐殖土，有空就到河边山脚砍灌木杂草，堆在地里焚烧，三天两头地挑粪挑水。时间长了，全村人都对他竖大拇指，小强家的菜地最肥，小强家的菜最好，要味道有味道，要看相有看相。
菜多了，小强就拿到城里卖，可是总卖不上好价钱，人家不是嫌虫眼多，就是嫌相难看。有人劝他也打打农药激素什么的，小强倔脾气上来了，说，我就是喂猪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小强的菜丑是丑了点，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大家的欢迎，比如我，比如那些了解他的老顾客，比如一些稀罕他菜的生态农庄。小强说：“哥，有个著名作家说，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照这个推理，我的丑菜也不算丑哈。”我说：“不丑不丑，起码哥哥我觉得最美。”小强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原始强劲的山村气息，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