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婆婆——放风来!大风不来小风来!”瞎老太是朝天喊的,可是声音向着四面八方跑,瞬间就传了小半个村子。
于是小半个村子里等风的人心里都装了这一句。有的跟着瞎老太默默念叨:“风婆婆——放风来!大风不来小风来!”有的埋怨着瞎老太:“知了叫一样,喊得人心里更慌。”
“风婆婆——放风来!南风不来北风来!”瞎老太换了词。
“风婆婆——放风来!山风不来河风来!”瞎老太又换了词。
风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大风没来,小风也没来。南风没来,北风也没来。涂山的风没来,淮河的风也没来。瞎老太还在喊,像呼唤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妹,只是语气逐渐发生着变化,由开初的商量,变成后来的祈求,又变成最后的埋怨。
瞎老太的儿子在村口坐着说闲话等风。人家说:“你娘又在叫风婆婆了。”瞎老太儿子说:“不听她的,风婆婆哪是那么好请的?也上了年纪了吧,腿脚可便利了?八成耳朵背得都听不清喽。”几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凉床在院子中央。我躺在凉床上,一边等风,一边四处张望着。十几只鸡在南面的木头上,睡不着却眯着眼假睡;大黄狗在凉床下面趴着,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直喘气。蝙蝠拍打着翅膀,把翅膀做了羽扇。杨柳树的叶子不动,槐树的叶子也不动,墙头上的那棵老母鸡草也不动。大家都在等风,风婆婆跑哪去了?莫不是跑到瓜地里吃西瓜去了?莫不是跑到玉米地里掰玉米去了?
热气走得缓慢,比我奶奶走得还慢,拄着拐似的,走了几步又扭头回来。豆粒大的汗滴不停从我身体的各个部位钻出来,如果是白天,一定是黄亮黄亮的。我爷爷去水井旁洗了把脸,又冲了下胳膊和腿,抹抹光着的脊梁,篾席一卷到瓜地看瓜去了。我爸提了桶水给大黄犍送去,又给大黄犍点了堆麦芒驱蚊子。锅屋里叮叮当当响,我娘还在洗洗涮涮。
巴巴地等风,都等急了。来股风吧,哪怕一点点,都比西瓜酥瓜甘甜,都比井白凉水清凉,都比玉米棒子嫩汪。把春天里多余的风匀点来也好,把秋天里多余的风匀点来也好,把冬天里多余的风匀点来也好。或者一视同仁,把四季的风平均分配一下也好。这风婆婆咋就不讨人喜欢呢?
蝉的叫声聒噪,听不懂,我心烦,痛斥着它们。可是我还是听了,听了一会儿,愣是把蝉语翻译过来了,蝉唧唧在喊:风婆婆——放风来。我一瞬间就明白了:蟋蟀嘘嘘也在喊,蚊子嗡嗡也在叫。原来人与生灵的需求是相同的,心灵就是相通的。
风婆婆住在哪?是住在天上,还是海里?我躺着,闭着眼睛,巴望着风从天上俯冲而下,或从地下扶摇而上。突然脸上一阵凉,腿上一阵凉。起风喽!风婆婆来了!凉风从头顶吹过来,吹到脚面,立刻返回,再从脚面吹过来,一直吹到头顶。这风知我冷暖,哪里需要就吹到哪里。不大不小,不轻不重,那么舒爽,那么惬意。一粒水滴落在我身上,又是一粒。下雨了?我慌忙睁开眼,只见我娘一手拿着蒲扇在摇,一手拿着毛巾在擦汗。
“风婆婆——放风来!”瞎老太还在叫着。瞎老太的风婆婆还没有来。
我的风婆婆已经来了。我娘就是我的风婆婆,天下的娘都是风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