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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的指爪与必然的印迹 — —序《逆旅飞鸿》

沈喜阳
2023年09月15日

李白曾对人生于世大发感慨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天地间,纵然寿长百龄,亦不过如旅人寄居在宾馆中,终归要成匆匆过客。既然意识到个人身处这种客旅匆促之中,李白唱出了“莫使金樽空对月”和“行乐须及春”的纵酒狂欢之歌。这是天才对无情流逝的时光的无奈。但是苏轼不同,他知道人生许多时候东奔西走身不由己,“应似飞鸿踏雪泥”,鸿飞处处,人生无从掌控,无法计较东西南北。但回首过往,即使是雪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也最终是人生必然的印迹。正是这些偶然中充满必然的印迹,使我们知道我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曾经是一段客旅的主人。这是贤哲对自身存在的境况的洞明。太白是对人生有限的苦闷,东坡是对超越有限的睿智。

作者赵建军先生坎坷困顿与踔厉奋发交织而成的人生之旅,何尝不充满着对人生有限的恐惧和对超越有限的渴念,何尝不体现出对偶然指爪的扬弃和对必然印迹的证成。作者1996年毕业于合肥联合大学(合肥学院前身),当时国家包分配,作者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完全可以过一份旱涝保收、平和安逸的幸福生活。但他那颗驿动的心不愿就此平息,无论外面的世界是精彩还是无奈,他都想出去闯一闯看一看见识见识。他辞去了有稳定收入的公职,开始了鸿飞那复计东西的雪泥鸿爪之旅。从南下深圳到北上京华,从西出敦煌到东进上海,从打工仔到志愿者到创业家到英日德翻译哥,这其间的挣扎、彷徨、焦虑、苦痛,不足为外人道,也是外人所无从想象和体会的。一篇《从大上海到小上海》,写出了长路漫漫上下求索的无尽辛酸血汗,读得我热泪几欲夺眶而出。作者今日有多么淡定,当初就有多么彷徨;今日有多么决断,当初就有多么挣扎;今日有多么成功,当初就有多么失败;今日有多么平顺,当初就有多么坎坷。最终作者定居无锡,依靠翻译笔耕谋生,已出版56册共计350万字的译作,成为名副其实的英日德翻译达人。我记得已故著名翻译家郑克鲁先生曾亲口对我说过,不翻译100万字以上译作,就不配谈翻译技巧。有350万字译作打底,作者才能挥洒自如谈论外语教学中“语音像母亲文字像父亲”,才能透露学好外语的制胜法宝乃是“长时间高质量地朗读”。

难得的是,作者虽然对人生逆旅中所经历的受骗和打击心有余悸,对人生逆旅中的陷阱和灾祸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作者对于人生逆旅中的一盏盏明灯,总是怀着感恩和感念,以深情的文字再现那些感人肺腑的灯光之明亮和温暖。他把启蒙恩师许嘉庆先生的大学临别赠语揣在心里,无论走南闯北都不敢忘记,在多少个凄怆无助的暗淡时刻,这些话语如明灯放射光辉如火焰发出温暖,支撑着作者从跌倒中站立从软弱中坚强。外教老师加藤实先生不仅在作者毕业离校后义务辅导作者自学日语,还联系日本友人为作者争取十万日元的奖学金。这盏明灯,如同暗夜的灯塔,照亮作者前行的路线;又如同沙漠的甘泉,滋润作者苦涩的心田;更如同能量的本源,支撑着作者走向更阔大的世界。而故乡和父母,则是作者人生之旅上时刻闪耀的明灯,是随时可以停泊的宁静的港湾,也是随时可以倚靠的坚实的臂膀。当作者经商创业时,退休的父亲与年迈的母亲到上海来帮衬儿子。他们跟随儿子一同吃苦受累不算,还要担惊受怕。当作者到市区送货回来,夜幕早已降临,院门前父亲站立伫望的身影中包含了多少没见到儿子时的焦灼和祝祷以及见到儿子时的狂喜和庆幸!每一个从乡村走向城市的漂一族,即使在城市落地生根购房入户,也永远无法消除与生俱来的乡愁。《山窝窝里的童年》以回望的姿态,省思已然消逝的童年和山村,挥之不去的忆念和无法挽回的童趣正是另一种精神上的明灯,滋养着作者成为一个朴实的人一个勤勉的人。

从作者的人生逆旅中,我们还可以找到两种动力,儒家的刚健之志和佛家的解脱之心,看似相反实则相成,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共同推动着作者的前驱和高飞。正因为有了自强不息的刚健之志,作者才能在别人早已躺平的阶段,却不断进取不断新生自我,勇猛精进是一切成大事者必备之素质。作者不断游历语言的海洋,在汉语、英语、日语、德语的四种文字间,像一尾鱼在四大洋中,自由畅快地游弋,见识海洋的丰富与深邃。然而无论翻译任何语种,最终必须以纯熟的汉语展示给国人。作者行文中信手拈来的中国古典诗文名篇佳句络绎不绝,显示出作者深厚的中国文化功底,这使他在语言文字的劈波斩浪中游刃有余。也正因为有了不沾不滞的解脱之心,才能使作者看淡得失,才能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才能以出世之心境做入世之事业。佛者,觉也;禅者,悟也。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之所以有前赴后继的烦恼和才灭又生的痛苦,就是因为他们不觉不悟。有觉悟,烦恼即是菩提,痛苦即是智慧。无觉悟,顺境也是毒药,幸运也是考验。《划痕人生里的哲学》就是觉悟的哲学,就是修炼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不沾不滞之心。如果能做到“安耐毁誉,八风不动”,所谓千人厌的烦恼、痛苦和万人迷的顺境、幸运,在觉悟者眼里,不都是毫无分别的人生馈赠?刚健之志和解脱之心,正好对应了“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当苏轼26岁写出“应似飞鸿踏雪泥”时,对命运的不由自主尚处在彷徨挣扎之中;当66岁写下“春来无处不归鸿”时,苏轼已完成人生的蝶变,所有人生中无法掌控的东奔西走的飞鸿,都转化为命运中行有定所心有着落的归鸿。从踏雪泥的飞鸿,到有归宿的归鸿,这也是每一个普通人人生逆旅的最大心愿。当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从生到死,都在身不由己的偶然的指爪中打转,他们的人生如同一叶缺失舵盘的小舟,随人世之风飘荡,生不知为何而来,死不知为何而去。他们可能获得世俗的荣耀,但是他们绝没有内在的安宁。只有那些把身不由己的偶然的指爪转化为命由我主的必然的印迹的人,也就是经历飞鸿到归鸿的升华的人,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他们不一定取得外在的成功,但是他们一定找到了内心的自我,他们不能掌控自己因何而来,但是他们一定洞澈自己因何而去。我不敢说作者已经完成从飞鸿到归鸿的升华,或者说已经把偶然的指爪转化为必然的印迹;但通读这本书,我敢说作者正走在这条升华和转化之路上,这是一生的修持。牟宗三先生说:“人虽有限而可无限。”愿以此与作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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