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回到宿舍,我便急不可耐地要写出此文。坐于案前,打开word文档,未输一字,便昏昏欲睡了。我不知怎么就喝了那么多,为一个病故的鳏夫。
他的名字,除了户口簿上登记着外,六十二年来,几乎没几个人在意过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那三个字——浦左田。
在那两间简朴而清静的小屋里,或许,他并不孤独,陪伴他的有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
年轻的时候,他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严格地说,那还算不上真正的婚姻,他根本就没碰过那个女人的身子。没几天,那个女人便平静地离开了。村里人甚为惋惜,说,怎么不把她留住呢?他淡然一笑,说,她要走嘛。他一日三餐,虽粗茶淡饭,但很知足。邻人常打趣说,你才是真和尚啊!他幽幽地说,又没有多大经济来源,不省着点怎么办呢。
近些年来,他数病缠身,但他从未停下做卤干子的营生。每年的那七八个月的时间里,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老者,头戴草帽,挑着两只塑料桶,走村串户地叫卖着那一点小小的期盼。他说他虽然是个无用的人,但也不能光靠政府啊!趁现在还能动弹,能挣点就挣点。
他的生活就像一条秋天的小河,平静而缓慢。
两天前,他溘然而逝。未及有关部门前去善后,村里人已纷纷跑去张罗开了。人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他的床铺底下有一个裹得紧紧的小布包,敨开一看,是钱。再看那票面,少则一毛,多则五十元,还有几张百元的。人们一张一张地理着,一数,整整两万元!顿时,在场的人一阵叹息。怪不得,前几天他就央托他的近房,说他死后,一定要搞得热热闹闹的。当时,几个宗男族女都有些不解。人还好好的,怎么说出这样晦气的话?!再说,搞得热热闹闹的,这费用怎么凑呢?现在,人们才明白,原来他早就为自己储备了丧葬费啊!
两万元,他要卖出多少块卤干子才能赚到?!他要用多少个日月才能积攒起来?!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身后“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后事办得风光一点。他想,自己生前不被人注意,在离开人世这一天,他要为自己争得最后的体面!
呜呼哀哉!人在活着的时候,在想着自己的同时也能想着他人,这已经是很难得了;而他还想着他死后的他人和自己!
昨日,村里的人一致呼声地以最大的热情满足了他的遗愿。他的屋小,拉不开场子,人们就用胶膜在屋外搭起了小棚。傍晚,灯火通明,鼓乐齐鸣,庄重而热烈。席间,有人告诉我,其实他还没完全打算死。他想撑下去,等能起床了,就继续卖他的卤干子!我默然,心里又一阵酸楚,遂端起一杯酒,再端起一杯……为一位让我慨叹不已的老人,昨天晚上,我喝得有些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