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着我的后脑勺,我感到维生素D汩汩地在血脉间流淌,被我的骨肉吸收,也感到我的羽绒服在蓬蓬变松变胖,暖,在羽绒间像小鱼在穿梭。冬天遇到倾心倾情的太阳,实在是大福气。一路想树想花,突然,一团火焰在我前方树上跳动。真红啊,如同一枚枚年华正好的圣女果。
近前,不禁咧嘴大乐,是你呀,杏叶!原来你和这些樱花做了邻居呀。杏子是急性子,每年都计划好好看看杏花,可几个工作日一溜走,再去,杏花已是迟暮之时,嫩叶芽间点着零星的粉白,一副盛宴散后的寂清。秋风才掀动嘴唇,杏叶又纷落如雨。因此,我的印象中,杏树是赤膊从秋到冬的。这棵杏树的几片叶子怎么忘了落呢。都快跨年了,居然娉婷枝头,在阳光的金丝线中轻揺,如一片片红唇,在轻吻我的目光,在嘤哩滚烫的话,在播放暖暖的歌。目光与其对视久了,红唇化身一簇簇火焰在猎猎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热烈的呐喊。它们到底有多少能量,这么熊熊燃烧,都没有化为灰烬,仍红如才把额头伸出东山岗的太阳?
这几枚杏叶让我想到一篇文言文,翻译为现代文为:三国时期,吴国有一位医生,名叫董奉,家住庐山。他常年为人治病,却不接受别人的报酬。得重病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让病人种植五棵杏树;病情不重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要病人种植一棵杏树。这样十几年以后,杏树就有十多万棵。董奉眺望杏林,仿佛绿色的海洋。董奉在林中修了一间草房,住在里面。待到杏子熟了的时候,他对人们说,谁要买杏子,不必告诉我,只要带一盆米倒入我的米仓,便可以装一盆杏子走。董奉又把用杏子换来的米,救济贫苦的人。后来人们在董奉隐居处修建了杏坛、真人坛、报仙坛,以纪念董奉。草房子在深秋会掩映在无边的红叶中,那些杏树叶子年华老去时,红艳如丹,片片红叶暖如春阳。
这几枚杏叶像几千年前庐山杏叶一样红艳欲滴。我忽然想到,这片杏林一定是那座山上杏的嫡亲血脉,因此,叶红如出一辙。凝望着这几片杏叶,不由想到了为妈妈治病的一位医生。
近几年,妈妈都是一年有半年生病住院,自七年前她连做两个大手术后,免疫力就极差了,身体仿佛是病毒窝,这里好了,那里又被病毒侵袭。去年腊月,妈妈因肺部感染住进医院时,几度濒临病危。爸爸和我及弟弟们心都快滴血了,信心已丧失殆尽。但是,一直给妈妈治疗的白克林主任却异常镇定,果断确定治疗方案。他深邃的眼睛,坚定的语气,让我们跌进冰窟窿的心稍稍回暖。两天后,妈妈病情逐渐稳定,进而日渐好转。多年来,我们没有见过白主任脱下白大褂、摘掉口罩的样子,但是,他的医者仁心却让我们深深铭记。妈妈住院后,常要吃药,白主任开好药,怕爸爸不记得剂量,就将一种种药,一天吃几次,一次多少粒(袋),写得清清楚楚,用微信发给爸爸。爸爸常常翻开微信给我们看,一条条,不同的日子,翻得老长老长。爸爸说有这样医德的医生他活七十多岁都没见到。今年十月,妈妈因肺部感染和疱疹脑炎再次住院,我和弟弟因为工作丢不开,照顾妈妈的重担就落到爸爸和护工大姐身上。有次妈妈要做核磁共振,护工大姐家中有事,爸爸无法将神志不清的妈妈弄到轮椅上。白主任来了,二话没说,将妈妈抱到轮椅上,和爸爸一起将妈妈推到检查室。晚上,爸爸跟我说起白主任抱妈妈时,眼睛湿了又湿,因为妈妈体重不轻,而白主任却那么清瘦。爸爸说了好几遍,说这只有儿女做得到。我心里热热的,望着熟睡的妈妈,觉得妈妈真是非常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医生。我和爸爸轮流守着妈妈,但谁也没有睡意,病房里暖洋洋的。我把董奉与杏林的故事说给爸爸听,爸爸不断感叹,说好人朝朝代代有,说这白主任也是杏林春暖。
仰望这片杏林,我觉得,明年叶子会红如丹霞,再明年,也会这么红,也许一万年,都不会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