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繁花的明媚,醉了绿荫的幽浓,抬头,月已寒。转身回眸,霜降,正轻轻推开你我的门。
站在秋末,华衫已褪,粉面萧肃如水。蹑足而来,罗袜无尘,只泠泠有窸窣之声,硌疼季节的耳膜。
节气是无声的律令,至霜降,更为明显。季节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凛肃与庄重。哪怕霜降只蹑足而来,亦是霜落有声,天地山川闻声变色:秋风寒瑟,草木黄落,蜇虫咸伏,露凝如薄细的盐,如花,如粉……多少风情,倏然远逝;多少寒凉,浸润人心。
然,凄清只是霜降的表象,她的生命内核是坚硬的。霜有骨。不信,你捏一捏。她柔软的银白下是硬硬的冰粒,似铁砧,似钢锤,可锻造出强健的经脉与不俗的风骨。霜,恰如岁月的味精。缕缕寒霜从天降,万物皆有遇。所遇是缘,还是劫,全看个人造化。或瑟缩止步,草花摇落,林柯纷披;或穿越寒露,沁一身霜气,凛凛生姿。
霜有情,不信,你看一看。枫红如火,银杏如金,芦花如雪飞扬,红柿如丹悬挂,它们的色彩都是霜给的。红薯甜了,甘蔗甜了,白菜甜了,它们的味道都是霜给的。霜风冷月让它们褪尽了浮躁与张扬,将其修炼得细密厚重又大气温柔。枯叶落了,枝头空了,天空大了,它们的简肃也都是霜给的。霜面冷心热,霜大爱若寒。霜的深情,没有走过四季的人,很难领会。
霜降,赋予事物以凛凛霜气,只要能挺过去,便会在春天灿然花开。人,但凡有了“霜气”,哪怕跌入冷风寒雨中,那股凛冽之气亦会渗透经脉,通贯全身,紧实肌肤,坚硬骨骼。最终,沁霜的生命会以静默坚守之姿迎来霁月光风。人之霜气,是精神的拔节,是另一种活色生香,足以托生死。“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的骨够硬,他的情够挚,他的智够深,他的内心足够丰饶。因此,他冷峻,他寡言,他又宽仁,他用生命践行不曾承诺的承诺。
霜落纸间,字亦有了霜气,足以写兴亡。从《诗经》出发,纸间霜气凛凛,一路迤逦而来,既气透纸背,又楚楚含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都有着千年的霜气。“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晨起的诗人踏着月色,将满地的清霜和着心间的怅惘,平平仄仄铺于纸间,那弥漫的乡愁令一代又一代人悄然动容。还有那“羌管悠悠霜满地”,也都是霜气。更有那,红楼梦断,冷月清霜,笔端蕴秀、临霜写不尽孤愁,圃露清寒,庭霜寂寞,葛巾香染九秋霜……终于唤来漫天的大雪,更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月落乌啼,霜降,霜在降。天地恒久,你我逆旅。霜飞之夜,愿你加衣,愿你有灯火,愿你有轩窗,愿你多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