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用他那骨节粗大的手掌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和头,泪水哗哗地流。他蹲下身子,蜷缩在土墙的角落,抱头嗷嗷地哭。
那一年我7岁。由于干旱,田里颗粒无收。父亲看村里人买了树苗种果树,也砸锅卖铁攒出几百块钱,坐火车去买树苗。在火车上,有人叫父亲喝酒,父亲喝了酒睡下,醒来发现几百块全家的活命钱没了。
父亲没吃没喝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回来,整个人又黑又瘦,嗷嗷地哭着发誓,再也不喝酒了!父亲颧骨突出,眼睛凹陷,那次事情过后,他的面部表情更加严肃,话语也几乎没有了。后来父亲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赊了苹果树苗种了下去。父亲没日没夜守在果园里,我们兄弟姐妹五人自食其力,这样也仅够维持一家人勉强果腹。
虽然很忙碌,父亲还是会关心我们兄弟姐妹。有一次,秋天的晚上,忙碌了一天的大人回家休息,我们这些孩子还在谷场玩耍。因为家里人多,小孩睡的是通铺,父亲半夜起来给我们盖被子,才发现少了一个孩子。父亲一个人出门满世界找,终于在谷场上发现了在谷堆上睡着的我。那时候,村里偶有野狼出没。还好父亲及时来了,不然 我轻则感冒,重则被野狼叼走。
几年过去,苹果树终于挂果了,绿的、黄的、红的真美啊!但父亲整天愁眉苦脸,出村要走30多公里泥巴路,苹果拉出去极其艰难。
村里像我们这种困难家庭,在苹果成熟的季节根本不煮饭,到了饭点,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坐在自家苹果树上吃苹果,中饭是苹果,晚饭还是苹果,以致我落下至今未愈的毛病,吃不了苹果,一吃就腹泻。
采摘苹果的季节,父亲的手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全然顾不上。脸上颧骨更加突出,褶子更加浓密。下午的时候,父亲开始装袋,把苹果装好,码在人力板车上。天快黑了,父亲出发去卖苹果,这样差不多次日清晨赶到集市。父亲板车上的苹果比人家装得多,跑的路也比人家要长,人家去30公里外的镇上卖,父亲为了卖上好价钱,跑到50公里外的县城卖。
忙碌的季节过去了,父亲更黑更瘦了。村里人都小赚了一笔钱,又没有其他农活忙,就开始串门喝酒。父亲恪守誓言,滴酒不沾,每天早早回来,在房间里数钱,一毛一毛、一元一元、一百一百整整齐齐码放在床头的饼干盒里。
苹果树从发芽到开花,果子从青到红,一年年过去。家里的房子翻新了,煤油灯换成了白织灯,人力板车换成了拖拉机,村子里的路也从泥巴路变成了柏油路,我们兄弟姐妹也渐渐长大。以前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在家帮忙做农活,没少闯祸,煮饭睡着,把草堆点着,把最小的弟弟放到米缸里……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揍,他每次都吓唬我们,这么调皮,下学期不要上学了,到果园里帮忙。但一到开学,他还是帮我们把学费交齐。
时间飞逝,父亲大大的手只剩下骨头,头发也全白了。连最小的弟弟也盖了别墅,父亲终于放心把果园交给他管理,安心在家带孙子。我们兄弟姐妹天各一方,在每个苹果成熟的季节,大家相约回家看望父母。村里的路是宽阔的水泥路,家里的拖拉机换成了货车,弟弟的别墅也装上了大大的水晶灯。
母亲烧了一大桌菜,孙子们问:“爷爷是喝酒还是喝汽水?”“汽水!”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么多年,父亲一直遵守这个誓言。
多希望送给父亲一个时光机,让当年嗷嗷痛哭的他,看到今天全家幸福的模样。